乔丹是个很标准的赢家。

比起天使，更接近恶魔——至少对对手而言。

1960年代美国地下赌局里，有过个很粗暴的分法：从心理和做派上（不一定是结果），分为赢家和输家。

区别？

后者会自我怜悯，会找借口，会在还没胜利时分心。

赢家残忍无情地无视这一切，为了胜利不择手段，不惜攫取对手的灵魂。

乔丹到1990年代，场下风度翩翩，场上飞龙在天。但骨子里，残忍凶恶，好胜如狂。

1991年卡梅伦·斯陶思提出过，乔丹并不总是飞翔，大多数时候都用跳投解决问题。

但他时不时会做一些事，以便控制对手的灵魂。

他年轻时对爵士，扣了185公分的斯托克顿一个。爵士老总拉里·米勒：“迈克尔！有本事扣个大家伙！”

乔丹立刻去扣了211公分的梅尔·托平，回头看看米勒老总：“这家伙够大了？”——这赛季后，托平离开了NBA；后来又复归，一年后退役。崩溃了。

1991-92季，还是公牛对爵士，上半场公牛落后2分。下半场，身高224公分的马克·伊顿篮下拿球试图扣篮，乔丹起飞，双手盖掉伊顿。

198公分盖224公分。

伊顿看了看乔丹：“耶！稣！”

乔丹：“哟！”——眨眨眼。

下半场公牛一波57比40击溃了爵士，乔丹37分，以及那个封盖。

重要的不是他能盖掉伊顿，他只要让伊顿知道“我可以盖掉你”，伊顿就崩溃了。

1985年全明星被刺客搞了之后，首战活塞，他面对刺客49分15篮板5助攻4抢断，防得刺客15投5中——在刺客的故乡芝加哥，让芝加哥球迷看他羞辱刺客。1987年3月，底特律，全国直播，他当着刺客61分。第二年，又是在底特律，全国直播，59分。

从此戴利教练才气疯了，搞出“乔丹规则”。

对戴利教练这种战术专家而言，搞“乔丹规则”有点违背他的本意；活塞的萨利后来承认过，那意味着“我们知道无法对付迈克尔了”，这对活塞那些坏孩子而言，也是巨大的自尊挫伤。

进入1990年代后，乔丹极重视每个系列赛的开始和结束。

开始，是给你个下马威，让你开始就绝望。

收尾，是残忍秋风扫落叶，不给你机会。

1991年对尼克斯首战，公牛赢了41分。收尾战，乔丹33分6抢断。

对费城第四战巴克利14篮板。第五场收尾战，巴克利只8个篮板——乔丹19篮板。

“你能抓篮板是吧查尔斯？（巴克利的篮板球连罗德曼都害怕）我在你头顶抓19个篮板送你回家！”

东决对老冤家活塞，2比0领先，底特律第一个主场，最后一点希望，乔丹33分7篮板7助攻3抢断5封盖，包括不止一次一防二成功，打爆活塞，3比0让他们希望破灭。

4比0横扫活塞后，公牛全队欢庆，乔丹认为：

“我们把恶魔的头砍下来了！”

总决赛对湖人投丢绝杀输掉第一场后，乔丹第二场18投33分，第三场又面对绝杀机会当仁不让拖进加时取胜。

湖人防乔丹的拜伦·斯科特后来承认，绝对不要试图惹怒乔丹，要溜须拍马捧着他打。

1992年季后赛首战热队，乔丹46分，收尾战56分。

对尼克斯被拖进第七战：乔丹42分，让公牛大胜29分。

总决赛首战开拓者前，媒体讨论滑翔机是否可以追赶乔丹了，滑翔机三分球是不是比乔丹好？乔丹半场6个三分球，“耸肩”，35分——滑翔机半场8分。

开拓者追到2比2之后第五场天王山，乔丹46分。滑翔机第六场后崩溃了，“我以为迈克尔有两千招，我错了，他有三千招。”

滑翔机1992年常规赛MVP第二，总决赛被乔丹击溃后，下一年只有场均20分，MVP选票第十。

公牛老总克劳斯一直试图引进欧洲魔术师托尼·库科奇，皮彭和乔丹都不太爽。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，美国对克罗地亚，乔丹21分8抢断，其中截断库科奇的传球一个扣篮；皮彭13分9助攻5抢断——库科奇11投2中7失误。

之后库科奇在公牛当第六人，也就没怨言了。

1993年公牛对克里夫兰骑士，所有人在讨论杰拉德·威尔金斯是“乔丹终结者”——乔丹首战43分。

0比2落后尼克斯，公牛连翻四场：第四场乔丹54分。

莱利崩溃了。

下一年乔丹退休，米勒对尼克斯第五场单节25分后，莱利的反应是“这是乔丹级的发挥！”——哪怕乔丹都去打棒球了，莱利还在琢磨乔丹。

——2006年总决赛第六场，莱利喝令全队“达拉斯就要放弃了！”就这么硬的一代枭雄，被乔丹整崩溃了。

他赞美韦德的方式是：韦德是矮了两寸的乔丹。

莱利自己亲历过韦斯特、张伯伦和天勾打球，亲自带魔术师和摩西、J博士、伯德、大梦、刺客们大战，自己带过尤因，带过莫宁，带过鲨鱼，带过韦德。但真打服他的只有乔丹。

所以他让热队的23号退役了。

1993总决赛对太阳，面对拿走了常规赛MVP的老哥们巴克利，乔丹带队先2比0。太阳拿到第三场后，第四场前乔丹和巴克利去打高尔夫，其乐融融。

第四场乔丹翻脸无情，轰下55分，锁定胜局的，是对巴克利一个打三分。那天韦斯特法尔教练说：

“我没说我们能防住乔丹。根本没人能防得住乔丹。连乔丹自己都防不住乔丹……他是史上进攻最好、防守最好的组织后卫；他是史上进攻最好、防守最好的得分后卫；他是史上进攻最好、防守最好的小前锋。”太阳当时只是1比3落后，但内心已经崩溃了。

1995年他复出归来，季后赛首战夏洛特黄蜂，48分。

当时黄蜂老对手赫西·霍金斯有名言，“迈克尔不只是要打赢你，他还要打倒你，杀死你。”

对魔术系列赛输掉一场，最后时刻被抄球反击后，乔丹第二场38分，第三场40分。

1996年常规赛72胜后，季后赛对迈阿密热。当时莱利号称自己有莫宁可以对付公牛，结果乔丹皮彭哈珀首战合力让莫宁只得10分6犯规6失误，乔丹自己35分。

对尤因的尼克斯首战，乔丹44分。

对鲨鱼的魔术首战，公牛大胜38分。最后一场，乔丹45分横扫魔术，终结鲨鱼+便士时代。鲨鱼西去洛杉矶。

1997年对鹰，乔丹扣了穆大叔后对他晃手指。

总决赛对爵士第一场，“邮差星期天不上班”，乔丹绝杀。

第五场发烧之战。第六场夺冠。

1998年神迹不提。

整个1990年代，乔丹只有一场60+：是1993年1月，对阵奥兰多魔术。对手是？新秀鲨鱼。

1995-96季，大家都说希尔是乔丹接班人——乔丹对活塞面对希尔，53分。费城的斯塔克豪斯被认为是“和乔丹一样，北卡的探花”，费城的马斯维尔还说斯塔克豪斯可以挑战乔丹了——乔丹对费城48分，斯塔克豪斯11投4中。

1996-97季，乔丹两场50+：对联盟最佳防守球队热队，50分；对联盟第二防守球队尼克斯，51分——全队88分。

“联盟最强的防守？我偏要得50+给你们看。”

1996年总决赛后，大家都说佩顿可以防住乔丹了——1996-98他对佩顿四战：32分、35分、40分、26分。

乔丹并不每个球都是飞翔扣篮。他也没有鲨鱼那种洪荒巨兽的巨大躯体。他的突破得闪转腾挪。他的打法势必得灵巧。

但他用以控制对手心理的方式？

每个系列赛第一场和收尾战时摄人心魂的演出。

时不常的神来之笔。“这家伙够大了？”

“每个回合都像人生最后一回合”的强硬（这句评价来自于亚特兰大鹰队助攻王老李，对，就是我们所知的里弗斯）。

给每个初次遇到他的人（刺客、鲨鱼、希尔、斯塔克豪斯们）一个难以忘怀的见面礼。

残忍强硬的身体接触——1993年直冲好朋友巴克利打三分锁局。

一些特定的肢体语言——对发明了摇手指的穆大叔，扣他，摇手指。

睚眦必报，终于让所有教练都告诉年轻人“别去沾那家伙！”

每个人敢和他说垃圾话的结果，就是全NBA都接受并相信“不要惹恼迈克尔，他可以弄死你”——每个人都绕着他走，每个人都畏惧他。

而人不可能击败自己内心深深畏惧的对手。

乔丹是个赢家，是个赌徒，他明白赢家的心理。

当然懂得这心理的人很多，他可怕的是，可以将意志贯彻出来。NBA有许多人比他高，比他重，比他壮；但将求胜意志贯彻如乔丹的，一个都没有。

我很喜欢举的一个例子：1997年发烧之战，进攻端他38分，末节15分。

防守端？第四节最后时刻，他扑出去补位——哪怕要滑倒了，腿软了，还是补到位了。霍纳塞克无法第一时间给球邮差，只好给左翼，让邮差去和罗德曼角力。

乔丹也会腿软，他也会几乎滑倒，但他哪怕要昏过去了，还是不失位，还是能够咬住你。

邮差比他更强壮，斯托克顿打得比乔丹更久。但这份“我跟你卯上了，一步都不会退”的强硬，才是乔丹最可怕的地方。

莱利说过，当看见对方板凳上有人摇头，有人抱怨，有人嘟囔，有人懊丧挥手，他就知道自己要赢了。

而莱利这样残忍无情的人，却对乔丹无可奈何，甚至被乔丹虐出了爱。

比赛就是这样：输家会想尽借口让自己接受失败，赢家会拒绝失败坚持到底。乔丹哪怕飞不动时，也会使尽一切办法：

技艺、肢体、语言、行动，让每个对手都颤栗地接受这个事实：

“你赢不了迈克尔，也没人能赢迈克尔”。

昨天乔丹62岁。